第46章 千頭萬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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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千頭萬緒
樸俊基的話音剛落， 嚴開丞波瀾不驚的眸子微凝，他下意識拍案而起，桌上的餐盤被彈起， 又砰地一聲落回桌上。
嚴開丞半張開嘴， 似乎要駁斥什麽， 但千言萬語湧到喉間，又瞬時灰飛煙滅。
“……”嚴開丞眉心痕跡愈發深刻， 他啞口無言地怒視著樸俊基。
樸俊基被他看的後背發毛，頓時慫了起來， 他賠笑搖手：“呀誒，開個玩笑……呵呵。”
“哥哥。”沈佑嘉的聲音從嚴開丞身後傳來。
嚴開丞身形微滯，“哥哥啊。”沈佑嘉又叫了一聲，順勢走到了他的身旁。
嚴開丞垂眸，盯著桌面應了一聲。
“你在對樸俊基發火？”沈佑嘉問。
嚴開丞瞥向樸俊基，樸俊基識趣笑道：“我不會對他亂說的。”
沈佑嘉聽不懂韓語， 這時鄭驚出現了， 鄭驚好奇問：“你們有什麽事瞞著小沈嗎？”
沈佑嘉：“關於我的？”
嚴開丞：“……”
樸俊基詫異地看著鄭驚：“你聽得懂？”
鄭驚笑了笑， “我以前的舞蹈老師是韓國人，我懂一點點。”他比了個一點點的手勢。
樸俊基感慨：“真謙虛啊。”
沈佑嘉看向嚴開丞，問：“你們聊我什麽？”
嚴開丞避開他的視線， “沒什麽。”
沈佑嘉挑眉：“你們偷偷說我壞話？”
“沒有， ……聊大家， 樸俊基在分析你們每個人的風格。”嚴開丞的語調沒有什麽起伏。
“你怎麽看起來無精打采的？”沈佑嘉伸手摸上嚴開丞的額頭，湊近問：“生病了嗎？”
“沒病。”嚴開丞面不改色地推開他的手，淡淡道：“我有事， 先走了。”
他急需找一個安靜的地方把腦海裏的亂麻給理一理。
“走？”沈佑嘉疑惑地眨了下眼睛，“我剛來你就要走？你不是說給我喝奶茶的嗎？”
“……”嚴開丞停住腳步， 他背對著沈佑嘉遞出手機，“給你，自己點。”
沈佑嘉蹙眉，他覺得嚴開丞有些不對勁。
“好吧。”他接過手機，又問嚴開丞：“要我幫你點杯冰美式嗎？過會兒我給你送過去。”
嚴開丞已經走到了食堂門口，“不用。”他道。
沈佑嘉蹙眉看著他的背影，又低頭看看手機：“……”還是覺得不對勁。
樸俊基收拾好餐盤，用英文道：“我先走了，你們加油呀。”說完，風一樣地溜了。
鄭驚感慨：“看吧，我就說你哥高冷。”
沈佑嘉不理解，他想不明白嚴開丞是哪裏不對勁。“算了，回頭再問。”他低頭看手機，問鄭驚：“你喝什麽？我給你點。”
“芋泥波波奶茶，我減肥，備註不要芋泥和啵啵，謝謝。”鄭驚道。
沈佑嘉費解地看了他一眼：你有病？
鄭驚回之以微笑：我沒有。
嚴開丞一個人走在走廊上，路上碰到其他人打招呼，他心不在焉地回應著，幸好他平時也是神色淡淡的模樣，所以他的失態並不明顯。
頂多是步伐越走越快。
樸俊基的話像一把鉤子，在他的心中刺了一個洞。那些被埋藏在內心深處，甚至連他都察覺不到，或者說是刻意忽略的想法一股腦兒地湧向那個洞口。
千頭萬緒堵在洞口，想出來，但洞口太小。嚴開丞試著把它們壓回去，但它們就像洩了氣的氣球一樣不受控制，也壓不回去。
這種感覺很不好受。
像是吊在半空中…
嚴開丞魂不守舍地走進半開放式的公共休息區，他隨意走到窗口，緩緩呼出一口氣。
他覺得自己需要快刀斬亂麻。
問題……麻在哪裏？
看不清，想不明白。
或者說，看得清，不敢想明白。
“哥，你站這裏幹什麽？”
身旁傳來熟悉的擔憂聲，嚴開丞面無表情地側臉，看到了滿臉關切的李衍宇。
嚴開丞問：“你怎麽在這兒？”
李衍宇笑著擡了下手，示意手中的水杯：“我來接水，你好……挺久的。”
“嗯。”嚴開丞微微頷首，對繼續聊下去的興趣不大。
李衍宇眨了下狗狗眼，試探著問：“哥有煩心事嗎？”
嚴開丞看向窗外，除草機割過的草坪散發出陣陣清香，他隨意應了一聲。
李衍宇往他跟前站了站，看著他笑道：“可以告訴我嘛？”
嚴開丞側臉看著李衍宇，他眼窩深邃，雙眼皮十分明顯，按道理說這樣的眼睛最適合含情，但配合上嚴開丞慣常寡淡的神情，他這雙漂亮眼睛便顯得又冷又硬，眸色淡淡如寒星。
斬亂麻嗎？
眼下剛好有一團。
“李衍宇，樸俊基說你喜歡我。”嚴開丞薄唇輕啟。
如果一件事讓兩人覺得尷尬，那就再扯進來第三個人，這個人就是樸俊基。
李衍宇瞳孔驟縮，他握著水杯的五指不由自主地收緊力度。
嚴開丞留意著他僵硬的臉色，語調沒什麽起伏，“如果是真的，我想說我們沒可能，如果是假……最好是假的，那就當……
“是真的。”李衍宇打斷他。
嚴開丞：“謝謝。”
李衍宇低了低頭，嚴開丞能看到他隆起的眉峰，“既然說清了，那就別糾結了，你好好準備比賽。”嚴開丞淡聲交代。
李衍宇擡頭，下垂的狗狗眼濕漉漉的，他抽了下鼻子，問：“俊基前輩說，你喜歡男生，這是真的假的？”
這沒什麽好否認的。
“真的。”嚴開丞道。
“開丞哥你有喜歡的人嗎？”李衍宇低聲問。
嚴開丞的腦海裏驀地浮現出一個人，那個人有著很好看的脖頸和肩膀…
“沒有。”他語氣微沈，倒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李衍宇篤定道：“怎麽可能沒有？就像我喜歡上了你才知道自己喜歡男生一樣，應該會有個人讓你意識到你喜歡男生的。”
嚴開丞眉間稍顯不耐，“李衍宇，我已經跟你說明白了。”
“是我不甘……李衍宇握緊水杯，他重覆道：“我不甘……果我早點知道你喜歡男生，如果我在那時就明白……
“那我們也不可能。”嚴開丞直截了當道：“我們之間不存在遺憾，如果你是因為當初我給了你一些幫助你才不甘心的，那完全沒必要。”
李衍宇蹙眉：“那個時候有很多人需要幫助，但你只幫助了我，這又是為什麽？”
“朋友。”嚴開丞的理智和冷靜與李衍宇的激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道：“非要說也只是投緣。”
李衍宇呼吸一滯：“……”
“你好好想想吧。”
嚴開丞剛轉身，手腕忽然被人牢牢握住，他側眸看過去。
李衍宇右手握著嚴開丞的手腕，他幾乎不敢看嚴開丞，只能盯著嚴開丞那只自己握著手腕的手。
嚴開丞曾經教他打拍子時用的就是這只手。
那個時候，比起其他練習生，嚴開丞幾乎是沈默寡言的，但他的沈默寡言能給人一種沈穩可靠的感覺。
“為什……李衍宇低聲問：“如果你喜歡男生，而我又喜歡你的話，為什麽我不可以？”
嚴開丞抽手，“謝謝，但是抱歉。”
“你是擔心談戀愛會影響事業嗎？”李衍宇急切地再次拉住他：“哥，我們這個行業不會有人火一輩子，但是我、我會很認真地對待你……
嚴開丞拿開他的手，態度依舊沒什麽變化，他提醒：“衍宇，我再多走一步，我們就會被攝影機拍到。”
李衍宇眉頭皺起，他難以置信地問：“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在考慮這種事？”
“我沒有喜歡過你。”
聽到這句話的李衍宇驟然發怒，他上前抓住嚴開丞的肩膀，用力晃著：“那你喜歡什麽樣的人！呀誒！你喜歡什麽樣的人？你不喜歡我為什麽要對我那麽好？我已經盡量不惹你討厭了！嚴開丞！”
嚴開丞單手推開他，然後輕而易舉地制止他撲騰的雙手，“你能冷靜點嗎？”他蹙眉道：“這次舞臺是你翻盤的機會，如果你不想被你那個團徹底連累，就好好把握這次機……
“用不著你管！”李衍宇紅著眼睛，哽咽道：“我、我以為是我為了成團的機會，放棄了跟你在一起的機……你卻說，你卻說你沒喜歡過我，那你喜歡什麽樣的人！說啊！你會有喜歡的人……
嚴開丞被他吵吵的腦袋直嗡嗡，他正打算將李衍宇強制性地帶到樸俊基那裏時，熟悉的疑問從不遠處傳來：“你們在幹嗎？”
嚴開丞隨意看了個方向，目光準確無誤地停留在沈佑嘉身上。
好像只要跟沈佑嘉處在同一個空間，他總能一眼看到他。
意識到這一點的嚴開丞，內心壓抑的千頭萬緒突然破冰而出。
四年前，他離開紐約真的是因為和沈佑嘉的矛盾嗎？
也許有這個原因。
但占比應該不大。
因為嚴開丞從來不會跟沈佑嘉計較太多。
青春期時的嚴開丞，最初對女孩兒沒什麽興趣，後來在朋友們的起哄下，他答應了跟一個女孩兒交往。相比朋友們旺盛的荷爾蒙，嚴開丞對和女孩子親密接觸的欲望不大。
小女友抱怨過幾次後，嚴開丞也嘗試著接吻，只是第一次嘗試就被沈佑嘉毀了。
那是個和煦的午後，花壇裏的薔薇和月季競相開放，嚴開丞和小女友並排坐在花壇邊，小女友暗示幾次後，嚴開丞緩緩湊近。
他的心情和平時一樣平靜，他甚至搞不明白接吻的意義是什麽。唇瓣正要碰到時，沈佑嘉的慘叫聲從一旁傳來，嚴開丞下意識縮回去，他看向一旁，發展沈佑嘉摔下了花壇，正在哎呦哎呦地叫。
嚴開丞很是費解，他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小女友覺得不能理解，她質問嚴開丞：“我們的約會，你為什麽要帶著別人？”
嚴開丞如實道：“我不知道他為什麽在這裏。”
“你怎麽可能不知道！”小女友脾氣火爆：“誰不知道你倆總是在一起？他不是跟你來的難道是跟我來的！我受夠了，你簡直無趣至極！分手吧。”說完，小女友氣沖沖地離開了。
嚴開丞蹙眉思索片刻，然後繞到花壇另一側。
沈佑嘉正在地上打滾，忽然一片陰影籠罩過來，嚴開丞俯視著他，問：“你怎麽在這兒？”
沈佑嘉不滿：“你不會先把我拉起來嗎？”
“說。”
“我在找螞蟻卵。”沈佑嘉理直氣壯道。
嚴開丞一副“你繼續編”的表情，沈佑嘉嚷嚷：“真的！不信你看那個月季花下面，真的有個螞蟻巢穴，我正在看它們搬家，誰讓你們突然出現的？”
嚴開丞：“倒打一耙。”
沈佑嘉摸摸鼻子，嘀咕：“我又不知道你們要親……個，你親到了嗎？軟不軟？”
“閉嘴。”嚴開丞伸手，“起來。”
沈佑嘉撇撇嘴，拉住了嚴開丞的手。
他奚落道：“有什麽了不起的，不親我也知道是軟的。”
“……”嚴開丞沒忍住，用力拽了他一把。
沈佑嘉被拽的往前踉蹌，那個時候，他矮了嚴開丞整整一個半頭，於是一頭栽進嚴開丞的胸膛。
不知出於什麽心理，嚴開丞順勢收攏雙臂。
“噢！”沈佑嘉悶哼一聲，他不滿擡頭：“啊行了行了，我不說了。”
“沒親。”嚴開丞淡聲道。
沈佑嘉眨了下眼睛。
嚴開丞擡手用食指和中指輕輕夾住他的鼻子，嫌棄道：“拜你所賜。”
“啊？”沈佑嘉稍顯自責，他不安地出主意：“那你快去追，我跟你說，女孩兒說跟你分手都是氣話，說不定你一追，就追、追回來……
嚴開丞的目光不經意落到沈佑嘉一開一合的唇瓣上，他心想，是陽光的原因嗎？
沈佑嘉的嘴唇看起來有些花瓣的瑩潤質感。
“不追了。”嚴開丞松開沈佑嘉，挪開眼睛道：“我們可能不合適。”
沈佑嘉迅速蹲下，聚精會神地在地上找著什麽。
嚴開丞低頭奇怪問：“你幹什麽？”
沈佑嘉大大咧咧地蹲著，他拉開嚴開丞的手，在他的掌心放了個東西，仰臉笑道：“賠你只螞蟻。”
嚴開丞看著掌心裏驚慌失措的螞蟻，一時無語。
那之後，嚴開丞沒再接受過女生的表白，當然，他也沒跟女生表白過。嚴開丞給自己找了個合理的理由：女朋友是要時間陪的，而他，時間不多。
因為盯著沈佑嘉不讓他惹事，真的很占時間。
況且，跟沈佑嘉在一起不會無聊。沈佑嘉看似喜歡無理取鬧，但大部分時候，他只是看嚴開丞用眼過度或者彈琴的時間過長，故意鬧他，想讓他歇歇罷了。
假期裏，沈佑嘉慣常是跟著他爸爸出去旅行的，也就是說，嚴開丞和他有兩個月是見不到的，從沈佑嘉開始上學時，一直是這樣。
兩人關系的轉折點，是在一個蟬鳴的午後，嚴開丞做了一個夢，一個正常青春期男生會做的夢。
夢中他和一個與自己身量差不多的男生在一個水氣繚繞的地方纏綿，他看著身下的男生，但是怎麽也看不清臉。
他覺得應該是熟悉的人。
身下的人脾氣不太好，幾次都游走在發怒的邊緣，嚴開丞只好俯身低聲哄他。
夢裏很和諧，和諧到嚴開丞更加想看清男生的臉，但始終看不清，於是嚴開丞有些著急了。
那個人抱怨似的低哼出聲，“哥……
這個聲音仿佛驚雷一般地炸響在嚴開丞耳邊，嚴開丞的呼吸微滯，繼而急促起來。
他猛然睜開眼睛，一個激靈從床上坐起，身體傳來的異樣讓他有片刻的無措，繼而他慌亂地扯過夏涼被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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樸俊基的話音剛落， 嚴開丞波瀾不驚的眸子微凝，他下意識拍案而起，桌上的餐盤被彈起， 又砰地一聲落回桌上。
嚴開丞半張開嘴， 似乎要駁斥什麽， 但千言萬語湧到喉間，又瞬時灰飛煙滅。
“……”嚴開丞眉心痕跡愈發深刻， 他啞口無言地怒視著樸俊基。
樸俊基被他看的後背發毛，頓時慫了起來， 他賠笑搖手：“呀誒，開個玩笑……呵呵。”
“哥哥。”沈佑嘉的聲音從嚴開丞身後傳來。
嚴開丞身形微滯，“哥哥啊。”沈佑嘉又叫了一聲，順勢走到了他的身旁。
嚴開丞垂眸，盯著桌面應了一聲。
“你在對樸俊基發火？”沈佑嘉問。
嚴開丞瞥向樸俊基，樸俊基識趣笑道：“我不會對他亂說的。”
沈佑嘉聽不懂韓語， 這時鄭驚出現了， 鄭驚好奇問：“你們有什麽事瞞著小沈嗎？”
沈佑嘉：“關於我的？”
嚴開丞：“……”
樸俊基詫異地看著鄭驚：“你聽得懂？”
鄭驚笑了笑， “我以前的舞蹈老師是韓國人，我懂一點點。”他比了個一點點的手勢。
樸俊基感慨：“真謙虛啊。”
沈佑嘉看向嚴開丞，問：“你們聊我什麽？”
嚴開丞避開他的視線， “沒什麽。”
沈佑嘉挑眉：“你們偷偷說我壞話？”
“沒有， ……聊大家， 樸俊基在分析你們每個人的風格。”嚴開丞的語調沒有什麽起伏。
“你怎麽看起來無精打采的？”沈佑嘉伸手摸上嚴開丞的額頭，湊近問：“生病了嗎？”
“沒病。”嚴開丞面不改色地推開他的手，淡淡道：“我有事， 先走了。”
他急需找一個安靜的地方把腦海裏的亂麻給理一理。
“走？”沈佑嘉疑惑地眨了下眼睛，“我剛來你就要走？你不是說給我喝奶茶的嗎？”
“……”嚴開丞停住腳步， 他背對著沈佑嘉遞出手機，“給你，自己點。”
沈佑嘉蹙眉，他覺得嚴開丞有些不對勁。
“好吧。”他接過手機，又問嚴開丞：“要我幫你點杯冰美式嗎？過會兒我給你送過去。”
嚴開丞已經走到了食堂門口，“不用。”他道。
沈佑嘉蹙眉看著他的背影，又低頭看看手機：“……”還是覺得不對勁。
樸俊基收拾好餐盤，用英文道：“我先走了，你們加油呀。”說完，風一樣地溜了。
鄭驚感慨：“看吧，我就說你哥高冷。”
沈佑嘉不理解，他想不明白嚴開丞是哪裏不對勁。“算了，回頭再問。”他低頭看手機，問鄭驚：“你喝什麽？我給你點。”
“芋泥波波奶茶，我減肥，備註不要芋泥和啵啵，謝謝。”鄭驚道。
沈佑嘉費解地看了他一眼：你有病？
鄭驚回之以微笑：我沒有。
嚴開丞一個人走在走廊上，路上碰到其他人打招呼，他心不在焉地回應著，幸好他平時也是神色淡淡的模樣，所以他的失態並不明顯。
頂多是步伐越走越快。
樸俊基的話像一把鉤子，在他的心中刺了一個洞。那些被埋藏在內心深處，甚至連他都察覺不到，或者說是刻意忽略的想法一股腦兒地湧向那個洞口。
千頭萬緒堵在洞口，想出來，但洞口太小。嚴開丞試著把它們壓回去，但它們就像洩了氣的氣球一樣不受控制，也壓不回去。
這種感覺很不好受。
像是吊在半空中…
嚴開丞魂不守舍地走進半開放式的公共休息區，他隨意走到窗口，緩緩呼出一口氣。
他覺得自己需要快刀斬亂麻。
問題……麻在哪裏？
看不清，想不明白。
或者說，看得清，不敢想明白。
“哥，你站這裏幹什麽？”
身旁傳來熟悉的擔憂聲，嚴開丞面無表情地側臉，看到了滿臉關切的李衍宇。
嚴開丞問：“你怎麽在這兒？”
李衍宇笑著擡了下手，示意手中的水杯：“我來接水，你好……挺久的。”
“嗯。”嚴開丞微微頷首，對繼續聊下去的興趣不大。
李衍宇眨了下狗狗眼，試探著問：“哥有煩心事嗎？”
嚴開丞看向窗外，除草機割過的草坪散發出陣陣清香，他隨意應了一聲。
李衍宇往他跟前站了站，看著他笑道：“可以告訴我嘛？”
嚴開丞側臉看著李衍宇，他眼窩深邃，雙眼皮十分明顯，按道理說這樣的眼睛最適合含情，但配合上嚴開丞慣常寡淡的神情，他這雙漂亮眼睛便顯得又冷又硬，眸色淡淡如寒星。
斬亂麻嗎？
眼下剛好有一團。
“李衍宇，樸俊基說你喜歡我。”嚴開丞薄唇輕啟。
如果一件事讓兩人覺得尷尬，那就再扯進來第三個人，這個人就是樸俊基。
李衍宇瞳孔驟縮，他握著水杯的五指不由自主地收緊力度。
嚴開丞留意著他僵硬的臉色，語調沒什麽起伏，“如果是真的，我想說我們沒可能，如果是假……最好是假的，那就當……
“是真的。”李衍宇打斷他。
嚴開丞：“謝謝。”
李衍宇低了低頭，嚴開丞能看到他隆起的眉峰，“既然說清了，那就別糾結了，你好好準備比賽。”嚴開丞淡聲交代。
李衍宇擡頭，下垂的狗狗眼濕漉漉的，他抽了下鼻子，問：“俊基前輩說，你喜歡男生，這是真的假的？”
這沒什麽好否認的。
“真的。”嚴開丞道。
“開丞哥你有喜歡的人嗎？”李衍宇低聲問。
嚴開丞的腦海裏驀地浮現出一個人，那個人有著很好看的脖頸和肩膀…
“沒有。”他語氣微沈，倒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李衍宇篤定道：“怎麽可能沒有？就像我喜歡上了你才知道自己喜歡男生一樣，應該會有個人讓你意識到你喜歡男生的。”
嚴開丞眉間稍顯不耐，“李衍宇，我已經跟你說明白了。”
“是我不甘……李衍宇握緊水杯，他重覆道：“我不甘……果我早點知道你喜歡男生，如果我在那時就明白……
“那我們也不可能。”嚴開丞直截了當道：“我們之間不存在遺憾，如果你是因為當初我給了你一些幫助你才不甘心的，那完全沒必要。”
李衍宇蹙眉：“那個時候有很多人需要幫助，但你只幫助了我，這又是為什麽？”
“朋友。”嚴開丞的理智和冷靜與李衍宇的激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道：“非要說也只是投緣。”
李衍宇呼吸一滯：“……”
“你好好想想吧。”
嚴開丞剛轉身，手腕忽然被人牢牢握住，他側眸看過去。
李衍宇右手握著嚴開丞的手腕，他幾乎不敢看嚴開丞，只能盯著嚴開丞那只自己握著手腕的手。
嚴開丞曾經教他打拍子時用的就是這只手。
那個時候，比起其他練習生，嚴開丞幾乎是沈默寡言的，但他的沈默寡言能給人一種沈穩可靠的感覺。
“為什……李衍宇低聲問：“如果你喜歡男生，而我又喜歡你的話，為什麽我不可以？”
嚴開丞抽手，“謝謝，但是抱歉。”
“你是擔心談戀愛會影響事業嗎？”李衍宇急切地再次拉住他：“哥，我們這個行業不會有人火一輩子，但是我、我會很認真地對待你……
嚴開丞拿開他的手，態度依舊沒什麽變化，他提醒：“衍宇，我再多走一步，我們就會被攝影機拍到。”
李衍宇眉頭皺起，他難以置信地問：“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在考慮這種事？”
“我沒有喜歡過你。”
聽到這句話的李衍宇驟然發怒，他上前抓住嚴開丞的肩膀，用力晃著：“那你喜歡什麽樣的人！呀誒！你喜歡什麽樣的人？你不喜歡我為什麽要對我那麽好？我已經盡量不惹你討厭了！嚴開丞！”
嚴開丞單手推開他，然後輕而易舉地制止他撲騰的雙手，“你能冷靜點嗎？”他蹙眉道：“這次舞臺是你翻盤的機會，如果你不想被你那個團徹底連累，就好好把握這次機……
“用不著你管！”李衍宇紅著眼睛，哽咽道：“我、我以為是我為了成團的機會，放棄了跟你在一起的機……你卻說，你卻說你沒喜歡過我，那你喜歡什麽樣的人！說啊！你會有喜歡的人……
嚴開丞被他吵吵的腦袋直嗡嗡，他正打算將李衍宇強制性地帶到樸俊基那裏時，熟悉的疑問從不遠處傳來：“你們在幹嗎？”
嚴開丞隨意看了個方向，目光準確無誤地停留在沈佑嘉身上。
好像只要跟沈佑嘉處在同一個空間，他總能一眼看到他。
意識到這一點的嚴開丞，內心壓抑的千頭萬緒突然破冰而出。
四年前，他離開紐約真的是因為和沈佑嘉的矛盾嗎？
也許有這個原因。
但占比應該不大。
因為嚴開丞從來不會跟沈佑嘉計較太多。
青春期時的嚴開丞，最初對女孩兒沒什麽興趣，後來在朋友們的起哄下，他答應了跟一個女孩兒交往。相比朋友們旺盛的荷爾蒙，嚴開丞對和女孩子親密接觸的欲望不大。
小女友抱怨過幾次後，嚴開丞也嘗試著接吻，只是第一次嘗試就被沈佑嘉毀了。
那是個和煦的午後，花壇裏的薔薇和月季競相開放，嚴開丞和小女友並排坐在花壇邊，小女友暗示幾次後，嚴開丞緩緩湊近。
他的心情和平時一樣平靜，他甚至搞不明白接吻的意義是什麽。唇瓣正要碰到時，沈佑嘉的慘叫聲從一旁傳來，嚴開丞下意識縮回去，他看向一旁，發展沈佑嘉摔下了花壇，正在哎呦哎呦地叫。
嚴開丞很是費解，他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小女友覺得不能理解，她質問嚴開丞：“我們的約會，你為什麽要帶著別人？”
嚴開丞如實道：“我不知道他為什麽在這裏。”
“你怎麽可能不知道！”小女友脾氣火爆：“誰不知道你倆總是在一起？他不是跟你來的難道是跟我來的！我受夠了，你簡直無趣至極！分手吧。”說完，小女友氣沖沖地離開了。
嚴開丞蹙眉思索片刻，然後繞到花壇另一側。
沈佑嘉正在地上打滾，忽然一片陰影籠罩過來，嚴開丞俯視著他，問：“你怎麽在這兒？”
沈佑嘉不滿：“你不會先把我拉起來嗎？”
“說。”
“我在找螞蟻卵。”沈佑嘉理直氣壯道。
嚴開丞一副“你繼續編”的表情，沈佑嘉嚷嚷：“真的！不信你看那個月季花下面，真的有個螞蟻巢穴，我正在看它們搬家，誰讓你們突然出現的？”
嚴開丞：“倒打一耙。”
沈佑嘉摸摸鼻子，嘀咕：“我又不知道你們要親……個，你親到了嗎？軟不軟？”
“閉嘴。”嚴開丞伸手，“起來。”
沈佑嘉撇撇嘴，拉住了嚴開丞的手。
他奚落道：“有什麽了不起的，不親我也知道是軟的。”
“……”嚴開丞沒忍住，用力拽了他一把。
沈佑嘉被拽的往前踉蹌，那個時候，他矮了嚴開丞整整一個半頭，於是一頭栽進嚴開丞的胸膛。
不知出於什麽心理，嚴開丞順勢收攏雙臂。
“噢！”沈佑嘉悶哼一聲，他不滿擡頭：“啊行了行了，我不說了。”
“沒親。”嚴開丞淡聲道。
沈佑嘉眨了下眼睛。
嚴開丞擡手用食指和中指輕輕夾住他的鼻子，嫌棄道：“拜你所賜。”
“啊？”沈佑嘉稍顯自責，他不安地出主意：“那你快去追，我跟你說，女孩兒說跟你分手都是氣話，說不定你一追，就追、追回來……
嚴開丞的目光不經意落到沈佑嘉一開一合的唇瓣上，他心想，是陽光的原因嗎？
沈佑嘉的嘴唇看起來有些花瓣的瑩潤質感。
“不追了。”嚴開丞松開沈佑嘉，挪開眼睛道：“我們可能不合適。”
沈佑嘉迅速蹲下，聚精會神地在地上找著什麽。
嚴開丞低頭奇怪問：“你幹什麽？”
沈佑嘉大大咧咧地蹲著，他拉開嚴開丞的手，在他的掌心放了個東西，仰臉笑道：“賠你只螞蟻。”
嚴開丞看著掌心裏驚慌失措的螞蟻，一時無語。
那之後，嚴開丞沒再接受過女生的表白，當然，他也沒跟女生表白過。嚴開丞給自己找了個合理的理由：女朋友是要時間陪的，而他，時間不多。
因為盯著沈佑嘉不讓他惹事，真的很占時間。
況且，跟沈佑嘉在一起不會無聊。沈佑嘉看似喜歡無理取鬧，但大部分時候，他只是看嚴開丞用眼過度或者彈琴的時間過長，故意鬧他，想讓他歇歇罷了。
假期裏，沈佑嘉慣常是跟著他爸爸出去旅行的，也就是說，嚴開丞和他有兩個月是見不到的，從沈佑嘉開始上學時，一直是這樣。
兩人關系的轉折點，是在一個蟬鳴的午後，嚴開丞做了一個夢，一個正常青春期男生會做的夢。
夢中他和一個與自己身量差不多的男生在一個水氣繚繞的地方纏綿，他看著身下的男生，但是怎麽也看不清臉。
他覺得應該是熟悉的人。
身下的人脾氣不太好，幾次都游走在發怒的邊緣，嚴開丞只好俯身低聲哄他。
夢裏很和諧，和諧到嚴開丞更加想看清男生的臉，但始終看不清，於是嚴開丞有些著急了。
那個人抱怨似的低哼出聲，“哥……
這個聲音仿佛驚雷一般地炸響在嚴開丞耳邊，嚴開丞的呼吸微滯，繼而急促起來。
他猛然睜開眼睛，一個激靈從床上坐起，身體傳來的異樣讓他有片刻的無措，繼而他慌亂地扯過夏涼被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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